第二章
三小时战斗重复的旋律，低效的刺杀，笨拙的反击，不光彩的偷袭都转瞬即逝地消逝在了肉搏的喧嚣尘埃中。
“报告！！！”梅伊娜被侦察兵雷鸣似的怒吼惊醒，“报告长官！法国人的主力并没有跟随奥弗涅公爵的辎重，而是在西北面！龙骑兵团已经被追到暗桥，现在正在和法国人的主力对峙。”
“长官，”参谋长眉毛拧在一起，“法国佬人数众多，我们又失去了火炮支援和先手的优势，一旦他们的主力突破龙骑兵团的阵线，就会包夹我们，现在撤退还不算晚，再拖下去可能就会葬送整支队伍了。”
“不行！”梅伊娜用咆哮回答自己的参谋长，“现在我们的人和法国佬已经完全搅和在一起，完全没有分开的可能！撤退就是找死！传我的命令，让速射小队和施维茨高地佣兵团支援各个突击的步兵团，把法国佬逼到河对岸去！”
……
“全队装填弹药，准备进攻！”
“咔嚓咔嚓！”树林中响起一片拉枪栓的声音，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外面隆隆的炮声中。
“速射小队第三队，跟我冲过去！”“碰！咔嚓！碰！咔嚓！”“呯呯呯！”
“前进！目标‘爱普’佬的快炮阵地！”
正在匆忙架设刘易斯手摇式多管快炮-I的法国兵只看到突然一群身穿鲜红色制服的步兵大呼小叫地从树林里对着他们的阵地直直地冲过来：“上帝！英国佬简直疯了！”
成语背水一战说的恰如其分。纵观历史上的军队遭遇战，士兵们如果被困在某个狭小的地方，毫无回旋的余地，那么他们就会展开殊死搏杀。而在浅水滩和沼泽上，你完全没有退路可言。
“给我冲！”“死盯着他们的快炮阵地，绝不能让他们给架起来！”
“长官！打完！”“这边子弹也打光了！”
“咔嚓！”“发射！”法国兵急匆匆地调整转盘找到合适的角度来瞄准。每把枪上面都有一盒准备好的弹药，但是只有二十五发。没有时间犹豫，他们立刻朝着冲过来的英国武装步兵们开火。快炮随即喷射出收割人命的火舌。二十五发子弹打的飞快，战场上就像是在下冰雹，噼啪声和哒哒的声音充填着整片河道。其他士兵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的时候，快炮官就用手枪掩护。
“快点，你们这些废物！看着点打，打准点！”
此时此刻，武装步兵小队的每一张面孔都在变化着，并不是惨白或者通红，但是它们确实改变了样子。血液仿佛潮水一样沟通了各种感觉。只有在面对手摇快炮的枪口才有这样的沟通。就在第一波子弹呼啸地穿梭过他们的耳边的时候，他们的热血，双手还有双眼都充满了对危险的警觉和本能的防卫，浑身高度戒备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在炮击和快炮的双重打击下，大部分士兵已经成为一群被动物化的人了。
法军的快炮阵地已经稳住，而英国士兵只能无奈地被当做活靶子。这就好比你在同一个手臂是你两倍长的人打拳击一样，无论他们怎样尝试都没法打回去。
“该死的，我们的火力支援在哪儿？怎么只有几个掷弹兵连？”眼见着自己的人开始忍不住后撤，麦克莱尔上校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你们看树林里！”一个英国兵忽然大叫道。而顺着他的目光，其他人惶恐地看见，林中的施维茨高地佣兵团在撤离战场。是的，那是原本该支援他们的主力队伍之一！恐慌一下就在整个前线里散播开来。
现在梅伊娜透过望远镜看到自己的部下乱成一团，在胡乱开火，擅离职守。佣兵团离开了他们的防御位置，而他们的战友却还在被屠杀。
“长官！”一众参谋官们诚惶诚恐地低头对着梅伊娜，冷汗不断地从他们的额头上冒出，再顺着脖颈流进上衣里，“施维茨……高地佣兵团……已经，已经悄悄地撤离了战场！”
“什么？”梅伊娜一把揪住最前面的参谋长的衣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几乎可以断定参谋长此刻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帮狗娘养的……杂碎……邪恶狡诈的雇佣军败类，契约狗！叛徒！”
掷弹兵和战斗骑兵的打斗仍在上演，但是当有第一个士兵开始退怯的时候，就会有第二个，随后成百上千个。
“大人！英国军队不知为何开始溃散大规模朝着西面撤退了。”
麦克莱尔上校试图重新组织自己的部队：“谁让你们撤退的？回去！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啊！”
但是无济于事，更多的士兵选择背负自己的同伴们的尸体，伴随着败退的各个武装小队和掷弹兵连一同朝后奔去。仅有从西北面撤回的龙骑兵团还在忠实地殿后，努力与法国人僵持，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
“可恶啊！”梅伊娜怒不可遏地拔出指挥官佩剑，“竟敢背叛帝国，将领卫队，跟我去追杀叛逃的高地佣兵团！第十八师听令，全军掉转方向杀向施维茨高地佣兵团！我要把他绞死在十字架上！”
‘这个混蛋！’玛格丽特咬牙。而参谋长则抢先一步制止了梅伊娜的疯狂。
“卫队！立刻护送少将离开！”
卫兵们架起梅伊娜，强行把她拖离了战场。“汉弗雷，你！本殿要把你军法处置！”但是她的声音已经远去。
“汉弗雷，你派人让龙骑兵团撤下来吧。”
“知道了。”
……
战场仍然挤满了人，死的活的都有。尸体堆积成山，就像一叠叠小时候玩的玩具士兵。而火药燃烧后的云雾就在这些死人堆里升腾，仿佛那些辞世的灵魂在蒸汽中凝结了一般。
受伤的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动，到处有人偷偷摸摸地在死人堆里寻路。而树林里有一群活跃的传令官，法国人或者英国人，秘密集合在一起，讨论着比伤亡更直接、更有意义的问题。他们要讨论这场战斗的名字，而且要让双方在记录战果时都能使用。而最后他们采用了贝尔奈，这个附近城镇的名字，尽管这个名字在谋划和战斗中从未出现过。
“公爵大人，克里门森侯爵大人已经在弗雷戴尔将军的营地里等您了。”
“告诉他我这就去。”
奥弗涅公爵满怀同情地回头看着堆在一起来不及收走的英国士兵的尸体。
‘作为高贵的法兰西子民，我们会详细记录下每场战斗的伤亡名单，而士兵也视此为最高殊荣，不惜为帝国捐躯，不列颠的将士们，你们的君主对你们也会有同等待遇吗？’
……
“尊敬的奥弗涅公爵，埃夫勒的于贝尔五世先生。”
两人很讲究地站起身一连三次互相行礼后才落座。
“陛下近来身体可好？”于贝尔五世一边坐下一边随口问道。作为贵族圈里位高权重的人，他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地引起话题。
“托您的福，陛下身体安康。”
“哈哈，那您领地的收成一定很不错吧？”
“是的，今年棉花的收成特别好，底下的人跟我报告说起码比去年多了三万法郎的产量。”
“那真是恭喜了。”
“也是多亏了阁下英明的指挥才没让英国佬破坏我的庄稼啊……”
……
两人就这样很默契的聊起了各自的庄稼收成、产业买卖，反而对巴黎的政治和侯爵拜访的目的闭口不谈，公爵抱怨着梅伊娜指挥的十八师把他在埃夫勒的花生和牲畜弄的一团糟，尽管他脸上带着万贯家财的大贵族的那种毫不在乎的表情，这顶多只会给他带来一年半载的不方便罢了！侯爵则大谈特谈他今年的棉花产量和将来这些棉花进入到他的纺织工厂里将会带来多少利润。
他眉飞色舞地向公爵介绍自己的买卖：
“……我敢打赌，拿到远东去，至少五十万法郎，然后再从哪里用茶叶、丝绸和瓷器装满货仓，会再有五十万法郎的利润，这还是我往少了说，实际上利润只会更多。”
“是的，是的，”公爵随口附和着，他并不是商人，对于这些赚钱之道一窍不通，“巴黎的权贵的们对于丝绸这些玩意可是相当的喜欢呢……”
“巴黎……我估计您最近得回巴黎一趟。”
“为什么？”于贝尔五世眉毛拧到一起：他不是很喜欢巴黎——巴黎是一个一步都不能走错的地方。每个稍有身家的人在巴黎都有无数双无形又贪婪的眼睛盯着，而往往他的身家决定权却不在自己手里。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像他一样的世袭贵族、资本家、大商人、银行家、地主才会宁可选择到地方上去，宁可选择去听从巴黎来的人侃侃而谈。
……
十八师是被彻底粉碎了。
接连好几天，从贝尔奈溃退下来的十八师零零碎碎的、漫无目的地从卡昂穿城而过。准确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算作什么军队了，简直是一帮乌合之众——脸是又脏又长的胡子，身上是又破又烂的军装，部队的番号，军旗，标志已经几乎丢失殆尽，更别说分什么团队了。大多数士兵装备也不齐全，不是丢了子弹带就是没了军帽，甚至丢了自己的包裹，只能出于习惯地不知不觉往前走着，不抱任何想法。沮丧如同瘟疫一样在整个队伍里散播，让这些英国兵除了躺下睡一觉没有其他念头。作为进入法国的先锋军的十八师，现在在世人面前只是一群被自己的枪压的抬不起腰的乌合之众。
红色步兵制服里时常夹杂着几个白色裤子的武装步兵，在贝尔奈里被粉碎的各个武装小队的残余；还有跟这些各种步兵并排走着的、穿着深色制服的炮兵；偶尔还能看见一个带着华丽头盔和羽饰的龙骑兵，拖着较为笨重的脚步躲在这些步兵中勉强、吃力地跟随着。参谋官们和其他高级军官们也在一群卫队的护送下过去了，各个脸上带着惊慌失措和忧心忡忡的表情，思考着将来回国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最末一批溃军也进了城，预备从卡昂撤回到勒阿弗尔去。走在最后的正是梅伊娜，由她忠心的副官玛格丽特陪同着。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看着一盘散沙的部队她也无能为力。
“玛格丽特，你说，”她声音有点沙哑，也许是在贝尔奈的时候情绪太激动大吼大叫导致的，“我们这下回去，该怎么面对议院里的那些先生？”
玛格丽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到那些拄着手杖，花上一个钟头念秘书为他们呈上的稿子的老派绅士，她就宁可躲在梅伊娜身后，不去参与宫廷和议院里的任何事情。
“放宽心，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的。”
“哈哈，也许吧。”她的笑容略带一丝苦涩，“不过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皇家医院旁边的酒馆喝个痛快。”
“又想通过酒精来忘记吗……”
玛格丽特叹了一口气，作为孩童时期就伴随梅伊娜的玩伴，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最亲密的朋友的习惯——总是喜欢用酒精和香烟来去忘记一切烦恼。有时候她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阻止梅伊娜去酒馆狂欢。出于对自身地位身份的认同，她认为酒馆不是她们这样的有封号有爵位甚至还有庄园是女仆们口中的“女主人”该去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喝醉的时候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她又犹豫了。
主会原谅这一切的。
PS：地名均来自于真实地名，战役纯属创作，不与任何历史真实事件以及人物发生联系。
贝尔奈战役（虚构）综述：
英国方面，参战有英国陆军常备第十八师，约七千五百人和施维茨高地佣兵团，约两千人。十八师由麦克莱尔步兵团（约两千五百人），理查德·瓦格纳步兵团（约一千五百人），贺瑞斯步兵团（约一千人），皇家龙骑兵团（约一千人），费德曼野战炮兵营（约五百人）汉弗雷伯爵的私兵军团（约八百人），梅伊娜的卫队（约两百人）构成。
法国方面，参战有两个法国陆军常备师，第二十一‘卡迪拉克’步兵师和一个山地炮兵师（各约一万人）以及奥弗涅的私兵（约三千人）组成，随军（未参战）的还有桑斯尔伯爵的私兵军团（约两千人）和布里萨克侯爵的私兵军团（约三千人）（本人均未亲临战场）。
英国军队：伤亡共计约一千一百多人，麦卡莱尔步兵团承受了最大的损失，伤亡了大约五百多人。
法国军队：伤亡共计约六百多人，阵亡两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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